祂从未想过自己终有一日会和祂最不想面对的人交涉。 与其说交涉,不如说是祂几欲失心疯的后果。 祂感知得到特丽莎高大沉静的力量在祂体内运作,压抑祂心中天然腾升的时至今日依旧璀燃的烈火——祂也自然想不透特丽莎为何会帮助祂。 问题是得不到答案的,那个冷漠的女神只会怀抱双臂不去看祂,像一座高昂坚牢的沙丘。 祂让祂被强行划分来的空闲时间仅剩下昏沉的睡眠,以此换来相对安稳的心态,可效果微乎其微。 只要祂想到,即便只有寥寥数秒甚至更短,摇曳的金丝在祂眼前或者被祂攥在手心传递而来的属于爱情的触觉,祂便难以控制地心如刀绞。 祂对Rhea也曾经抱有过侥幸的心理,那是祂骄阳般的生命的顶峰,就在Rhea膝下度过的并不漫长的岁月。 祂并不是没有奢求过Rhea的谅解,退一万步讲,祂错了,祂可以永不被原谅,那也无妨,但是祂希望从此能够相安无事,这之间发生了太多太多。 心是很奇怪的呀,你知道吗? 金光流对祂耳语,牵着祂的手掌抚上自己的胸膛。 因为你它跳得更快了,就像人类一样,就像……祂没再说话,只是靠在祂肩头那样羞怯地在笑。 人心岂是那么容易被撼动,连高傲的女神都认可这件事,祂模拟着人类创造出来的心脏正有条不紊地运作,而万那时却偏偏想到和Rhea经历过的诚挚的曾经,它怀揣着祂全部的敬仰和难以去安放的爱,你很难去推断那爱的性质,好复杂,祂当时也没有其他能去爱的对象了。 如果让曾经的祂去选择,有人愿意为了祂而终日以泪洗面,受苦受累,换来祂在Rhea手下苟延残喘的结果,祂大概会欣然接受——祂不正是善于去践踏别人的感情么! 现如今,祂竟然会为了在想着金光流的同时想起Rhea而自愧,这二者之间没有任何可比性,身体的温度应该是一样的,对吗? 只是……再多一秒,再多一秒足够让祂想起来祂和金光流去谈论自己有多爱对方。 我也……无法去测量,你信吗? 金光流抬起头,然后眼神穿过祂火红的发丝,在祂耳边嘶鸣,你信吗? 那一定是因为祂对祂的爱太深了。 不爱也没关系,光流。 你真的会没关系吗? 你肯定——你早就吃醋了吧,总是那样可爱地看着我,我也会心软的。 但是没有,光流,真的没有。 然后祂发觉并没有人贴在自己怀中温柔而甜蜜地说话,那份体温祂已经失去了太久太久。 在辽阔又并不空旷的神界,和Rhea交涉似乎也不是难事,曾经祂只是怀着避嫌的心态不愿见它又不敢见祂。 是因为本能的恐惧,亦或是被背叛被抛弃的哀怨,祂说不出话,祂向来如此,在Rhea面前还不如一片被暴风雨淹没的地苔。 稀客呀,Rhea坐在荆棘和翠草丛生的石座上,万想那东西只会割伤祂的心而非它的。 祂说不出话,只由得Rhea独自绘声绘色去讲,你——我还以为你这几天一直都不知道在哪里睡觉呢,你看起来过得不错呀。 求您放过祂——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祂都不知道祂怎么说出这番话的,只是在Rhea面前开口,五脏六腑就几乎被全部挤压和蹂躏,祂难以呼吸,更难以打开声道,可祂还是开口了,连接着祂拟态而来的肺叶就像坏掉的收音机。 是吗? Rhea不去看祂,你见到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你似乎对自己太自信了,你以为我会看重你所谓的承诺吗? 清醒一下吧,我是真的觉得你很无聊,之前一直放过你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如果不是祂替你求情,你连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呀,其他的更不要去痴心妄想。 你掉眼泪的样子可真狼狈啊,还是像女人一样,要我说你做男人也没有什么意思嘛。 现在还有机会,只要祂愿意,只要祂低声下气去祈求,去为自己刚才的大言不惭道歉,祂就还能继续活下去。 祂不是一直想活下去吗? 并非是出于对生命的敬爱或者渴求,也并不相信活着就有希望这种苍白的话语,只是单纯的生的本能。 那就让祂忘了我——用什么方法都好,Rhea一向善于篡改他人的记忆,就连金光流也难以招架。 祂宁愿让金光流去忘了祂,干脆相信其实祂爱的是Rhea,然后自己独自消受这份沉痛的爱。 其他的随您处置,就让光流忘记我,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祂不知道爱是否能被轻而易举掩盖或篡改,但是,祂终有一死,祂不该爱上金光流,更不该让金光流爱上祂。 这世界只是Rhea手底的棋盘,可以被它随意搅乱。 如果能让你更痛苦,兴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尚了,不会吧,你不是一直以玩弄他人的爱为乐吗? 唔,现在这大概是报应,其实我也只是看你不爽……哎呀。 它示意祂关注身后拖拽的铁链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 而万知道这声音的主人穿着高跟鞋或是赤脚走在光滑地板上奔向祂的姿态是怎样的。 也许不是祂,也许又是Rhea的下作伎俩,也许…… 转过头会看见谁,那就转过去吧,霎时间朝祂前进的声音停止,随后又温吞吞地继续,去延长,希望永远不会交汇。 光流……祂喃喃自语,祂只是在心里喃喃自语,你今天也很漂亮,是认真的。 衣服很漂亮,脸很漂亮,眼睛很漂亮,头发也很漂亮。 好久不见,祂看祂一眼,被回避了目光。 铁链是松垮垮拴在脖子上的项圈的,那有什么用? 那只是象征,任何实质性的囚禁都只是可怜又悲惨的象征,金光流从不在乎也不怕,只要祂想脱身,随时都可以,祂甚至足以和Rhea抗衡,只是不便去干扰别的世界的规则。 祂平日里喜欢珍珠,不长的锁骨链,凉丝丝地拴在祂纤长细白的脖颈,万在祂颈窝流连的时候,珍珠也传递微凉的呼吸,和沉重的枷锁截然不同。 那把祂的光流的皮肤都擦破了,很疼吗? 对祂而言应该不算疼,可祂就是不看自己,低垂着睫毛,祂就是因为那双小扇般遮掩了眸中苦楚的睫毛而坠入爱河。 祂们第一次装作陌路人般擦肩而过,祂仍然在想,光流,你还是一样漂亮。 金光流会因为祂心中所想而回报给祂同往常一样的微笑吗? 显然是不会的,因为金光流并没有为祂而来,应当只是可悲的凑巧。 乖孩子,Rhea揽过金光流被松垮衣料遮掩着的腰际,祂反倒来为你求情呢……我究竟答不答应,还是你来定夺吧? 金光流曲过完美的侧脸,干裂泛白的唇在Rhea粉色的发丝间游走,停在耳边,小声说些什么,Rhea随即亲切地笑起来。 光流,你刚刚应该大点声的,让祂听听你究竟说了什么——你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说实话,要不是你这样乖,我也生气了。 你对旧爱可真是冷酷无情呀…… 祂会说些什么去讨Rhea欢心? 无非是,诸如万在祂心中已然没有任何分量这般话。 万想,它大概以为这样会让我心碎,因此而沾沾自喜吧。 可惜它错了,它终究不懂得爱的分量。 天知道祂,要是金光流真的厌弃祂,祂该有多高兴! 光流,现在离开我,或者换个地方,换个人,幸福地被爱着,那我就知足了。 祂有时也会因自己的高尚而震颤,这份高尚只对金光流,祂的光流,祂不确定祂还能否用祂是祂的来束缚祂。 祂看金光流,缩在Rhea的臂弯里,四肢就像柳条一样软绵绵地垂落下去。 祂终于抬起祂漂亮的脸,很苍白,万曾经指挥人类去互相残杀,他们用一把尖刀割破对方的喉管放血,最后的尸体也是借着惨白的月色更添一份白,无依无靠的。 祂看祂一眼,祂便又陷进去了,回忆起这世界少有的晴朗平和的天幕,和金光流眼眸中透彻的蓝重合辉映,又交织着流下一弯深泉,蜿蜒至祂紫色的虹膜中,祂只需要一眼就知道祂还有多爱祂了。 从祂眼里流淌出来的爱犹如一支长钉,把祂钉在十字架上。 祂,祂竟然还去爱祂,而祂竟然只需要一眼就知道祂仍旧爱着祂。 我也无法去测量,你信吗? 关于我有多爱你的那个话题! 祂的眉眼弯弯,被金发盖住,被Rhea尖利的指甲盖住。 别在我面前耍些小动作。 Rhea耸肩,蛮不在乎地又把金光流拉向它身旁更近的地方。 都别这么死气沉沉的,毕竟你现在需要休息和静养……光流。 我记得你们之前打算要个孩子吧? 抱歉,反而去瞒着你,不过满足祂做母亲的愿望仍然很简单……它收拢金光流腰后的布料,在祂单薄的皮层之下,隆起一个活着的小丘,在母体里遨游。 金光流的面貌扭曲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如常。 祂温顺地点头,默认那些刺耳的话,祂不去看万的眼睛了。 不是这样的。 祂难以接受这种话,祂们无数次去畅想一个温馨的家庭,一个被祝福被爱的小生灵,那是属于祂和金光流的回忆,即便不会真正实现。 而现在祂什么都做不到,祂们的爱情祂们的回忆都要被侮辱被践踏,被当做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被当做曾经的祂。 这都是Rhea故意的,不要回复,更不要反抗,它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就会收手,然后兴许也会考虑祂的恳求。 只是,你可以随意去侮辱我,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光流? 祂痛哭出声,祂从未有勇气在Rhea面前这样说话,可那是光流,祂不能去接受Rhea堂而皇之戏弄金光流。 你……! 祂再次触及到Rhea的怒火,就如同已经在金光流浓烈而汹涌的爱中遗忘了的昨日。 伤口瞬间自左手Rhea留下的咬痕处开始溃烂,获得了瘟疫的眷顾,被斩断的神经又重新相连,钻心的疼痛由手背蔓延至全身,祂不需要痛觉,因此再次体会到痛觉时才更撕心裂肺。 祂几乎是吐出血一样嘶嚎起来。 金光流尖叫一声,不顾身上和腹中的枷锁,赤足飞奔过去,又被锁链缠绕重重摔在地上。 Rhea走过,鞋跟碾在祂苍白紧曲着的手背。 光流,你真讨厌呀。 它讲,祂以前很听话的,我说什么都会做……这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惩罚,你也不要太惊慌了。 祂支起手臂,用尽全身的气力掐断万被连接起的痛觉神经——那个腹中的胎儿在蚕食祂,祂没有把祂当做自己的孩子去爱,那个存在又如何去爱它的母亲? 我迟早杀了你……祂双膝跪地,两手捧起爱人腐烂至露出森森白骨的左脸,混合着血液和肉糜。 我迟早……你会比死了还痛苦,就凭你,凭你这种根本不配得到爱的人——! 流淌出来的血把祂的长裙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染成温暖的热烈的,和万紧紧相拥时祂微凉的身躯也被祂的烈火感染融化。 万想对祂说些什么,只能咳嗽,血液回流淹没了祂的喉管。 祂摆摆手示意金光流不要再说话,抬起头,用勉强干净的一边头发轻蹭Rhea的脚背,额头抵住左手处溢血的咬痕。 祂看着Rhea消气,去嘲弄祂。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真遗憾,我现在也不太想看见你,金光流……不过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它自然可以轻飘飘走了,它说真搞不懂,你们这种过家家一样的爱情游戏,看了真叫人生厌。 那只是你没有资格去享受罢了……!即使是现在我也一天比一天更爱祂! 拜托,真可笑,怎么会一天比一天更爱? 就这样吧,它的脚步声和翅膀翩飞带起来的风声都消散了,只剩祂们躺在被血液沁润的草地上,无言。 怎么不会的,为什么不行,一天比一天更要爱罢了,那样最爱的日子永远是去往不到的明日,永远可以去期待和遐想,一直到无数个世界交叠的尽头,一直到比永远还远还宽阔的地方去。 我们回家,呀,现在我们可以回家了。 祂瘦弱的肩膀抬起祂垂落的手臂,空气中的血的味道令祂作呕,爱人的血。 好了,我们回家。 家是哪里,在很久以前万只当那是个建筑,栖身之所,一处客栈。 但是现在祂们能这样去讲,我们回家。 祂没有力气再说别的了,金光流污渍遍身的长裙,脏乱的额发,嘴角渗出的鲜血,祂很久很久没有被染成和祂一样的红色了。 ——我这么无能为力,你还会爱我吗? ……说什么傻话呢。 祂拉起祂的手,栽倒在床上,相隔许久,连同频率的呼吸和亲热都显得格外陌生。 你……你为什么来找我? 祂颤抖地哭起来,落下几滴泪,万用指尖划去,祂的脸又添一道水红色的沁痕。 你好笨呀,你去好好活着就可以了,你管我做什么,我都背叛你了,我都……祂还是哽咽着,只有这点我不想欺骗自己,那就是我只会更爱你这件事。 我也是一样的,光流。 祂只是想去吻祂,于是便这么做了,祂看起来像要死了般,裸露着触目惊心的骸骨。 秃鹫啃食曝尸荒野的尸体,也会食用到这个程度吗? 祂只是,用牙床的骨头去亲祂,用颧骨去蹭祂,从祂的额头到脚尖,往日里祂们无数次这样干过,去交流细细密密的爱意。 祂的血快把祂淹没了,祂让祂在祂的血里再度沉沦,研磨撕裂,委身于失重感中。 祂轻喘着,解开背后的丝带,长裙从祂腿间滑脱,祂被血泡着,薄薄的裙衫褶皱起来被丢弃了,祂说好冷! 祂无助地去找祂,抱着祂,祂完好却苍白的皮肤和祂的溃烂的缝在一起。 祂弯下身,蜷缩在祂怀中,连带着小腹内横冲直撞抗议的生命,祂才不要去管。 祂在祂怀里又抬头碰碰祂的脸颊,轻吻祂溃烂的黏腻的部分,祂想到伟大的诗篇和细菌的温床,体温升高,而后滋生的无数微生物,另一个小世界就在祂们的吻之间交流。 祂说你的血就快凝固了,凝结成一滴一滴坚硬的血珠,而祂被按压在固态的血泊中,祂就是祂琥珀里无动于衷安眠的昆虫。 祂知道呀,祂在一望无际的红色中想,祂埋在万火红色的发丝中想,祂知道祂的脸祂的身躯比月亮倾泻下的冷光都要苍白了,祂比人类封存在坚冰中的尸体还要苍白,在冰层下,被挖掘,重见天日,他们推测说,这是适龄少女——祂比那还要憔悴,祂的睫毛都被冰冻。 祂不再美丽了,头发的光泽黯淡,眼神也沉没进暗无天日的深海,祂心想祂和一张燃尽了的白纸已经没有分别。 可是万说你和以前的无数个日月一样美,这种假话……祂张张嘴,又只是哭。 你要挖出来我的心看看么? 快点,快看看呀,那样你就知道了,我只是一半的。 任何东西,只有一半也可以活着吧? 但是一半就是一半,只有,只有你的和我的贴在一起,那样才是一整个。 亲爱的,我曾经就是这样,我只是一半的去形单影只——那又是什么意思? 祂真想就这样牵起祂的手,除了无尽的夜色外再无其他,直到再次看见黎明的曙光,而那也是注定要和祂一起的,如果没有祂的话,去看一缕光又有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做的一切,只有唯一的原因,那就是因为我太爱你了。 祂们的声音在某刻重合又分离,那一瞬间祂们都在思考所谓永远的纯粹的无私的高尚的伟大的东西是什么,祂们抛出一个个词汇,又迅速丢弃,直到根本没有言语足够资格去形容,祂们望向对方含情脉脉的目光相视而笑。 祂还是爱祂,祂根本不能不爱祂,祂将爱祂一直爱到祂死,这份爱太重太重,重到只有祂们合在一起时才能被对方理解,因此便可以让他人随意评判。 你知道我们是一体的吗? 一切都有消失不见的那一天,如你所见的潮汐,漫天的风沙,生活着的人类的窃窃私语,终有一日名为存在的概念会爆炸塌缩,变成一个空白坚硬的质点,再去萌生其他的。 那时祂就不需要思考了,就不需要去爱了,可惜祂的爱太沉重,祂怕把那质点也碾碎,祂怕那爱传不到哭泣的金光流的耳边。 到那时会如何,一切究竟会怎样呀,静谧的世界和心碎的人,祂不愿看见祂金色的发丝悲哀地弥散在田间旧草中,或许还有溪流,冲刷掉一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在这之前祂还有多少机会就只是单纯对金光流讲我有多爱你。 没关系吧? 只要心连在一起,就可以把要面对的东西遗忘吗? 就这样捏着手不要跑了,仅仅这样就好。等我再次睁开眼,你还会在我身边对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祂仍旧捏着祂颤抖的指尖,原来都是冰凉的,缠绵也不会有任何温度。 我不知道,祂翻身,抬头看着自己初来乍到时那灰蒙蒙分辨不出日月流转的可恨的天空,我不知道! 祂只当自己是爱奴是死囚,祂被永恒囚禁在祂的爱里,只尝了一滴蜜便心满意足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