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3年10月27日,黄昏,乌云满布了伦敦的天空。 “我、我们与你们一样,赞美上帝!”伦敦塔深处,一个凄厉的女声划破了黑暗的夜空。 卫兵狠狠把女人连拖带拉地按在受刑台上,一把扯住女人的长发,拔出剑,一刀一刀地剃掉女人披肩的金丝,不一会儿,女人被剃光的头上就留下令人触目惊心的道道血痕。 “厄运已经降临大英王国,主啊,您是否已经听不到您子民的祈祷!”女人的呼喊带着哭腔,狱吏狠狠地扇了女人一巴掌:“异教徒的婊子!别叫了!上帝不会宽恕被马丁·路德那魔鬼迷惑的帮凶!来人,快把她拖下去!” “让开!快让开!”身着铁甲的皇家禁卫军驱散了挤满伦敦塔周围的民众,黑漆漆的大门沉沉地被推开,囚车拉着几个衣衫褴褛的新教囚犯,奔赴刑场。 “哦!尊敬的大人,求求你们,请饶恕我的女儿吧!她已经身怀六甲,请你们…请你们让老妇代替她去受刑吧!”一位蓬头散发的老妇人突破人群,老泪纵横地跪倒在主持死刑的大主教加德纳前面。 加德纳撇了老妇人一眼:“受到路德教诱惑的不是你,夫人。魔鬼正在吞噬你女儿的灵魂,甚至正在企图通过她肚子里的胎儿来到人间,只有火刑,才能净化她和她的孩子,来人,把这位夫人扶下去,开始点火!” 火刑台已经被伦敦市民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人群中有人大声叫好,亦有人放声痛哭,衣衫残破的新教囚犯被用麻绳紧紧捆在木柴堆积的火刑台上,刽子手拖来几桶油,均匀地泼在了干枯的木柴上。 “遵照仁慈的陛下玛丽女王的懿旨,我们现在见证这几名新教异教徒接受火刑的净身!他们竟然胆敢否认神圣的天主教!否认罗马教皇的权威!那么就让来自地狱的火焰永远焚烧他们!” 手持十字架的加德纳大主教表情冷酷地对人头攒动的市民队伍宣读完,刽子手于是点燃了柴堆,零星小火在风的撩拨下很快蹿成熊熊大火,哭泣声、叫尖声、祈祷声响顿时彻伦敦上空,黑云越来越密集,似乎要愤怒地吞噬充斥着血腥和恐怖的城市。 突然,人群中又有了更大规模的骚动:“上帝啊!你们看,那个孕妇囚犯!竟然把孩子生下来了!” 乔装成平民的伊莉莎白和艾德刚好路过这条街,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挤进观看火刑的队伍里,而这时她们看到的是,一个浑身是羊水的婴儿居然掉在了柴堆下面! 而孩子的母亲,则痛苦地在火中挣扎,却没能挣脱绳索的绑缚,只能眼睁睁看着新生的生命,被卫兵捡起来,重新丢进火堆里! 在婴儿被丢进火里的那一刻,愤怒的人群开始试图冲破卫兵的阻拦,蜂拥地向火堆冲去… 艾德只感到眼前一黑,身体往前一倾,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艾德发现自己躺在赫德福特庄园中自己的房间里。 “好些了?”伊莉莎白怜惜地看着艾德,用丝巾轻轻拭去艾德眼角的泪痕。 艾德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不由自主地抽泣着,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真抱歉…本来该拉着你赶快离开那里的…”伊莉莎白满脸歉意,温和地递上一杯牛奶,“喝一点温牛奶,压压惊。” 艾德哆嗦着结果杯子,然而却接不稳,杯子一倾斜,牛奶“哗”的一声浇湿了伊莉莎白的裙子。 “对、对不起,殿下,婢女马上给您擦干净。”艾德这才发得出声音来,慌忙拿起床边的毛巾,给伊莉莎白擦去裙子上的牛奶。 伊莉莎白红红的眼角引起了艾德的注意:“殿下…您哭过?” 伊莉莎白有点慌张地扭过头:“不………刚才、刚才老伯尼在厨房切洋葱,所以…” “殿下…您悲悯那些无辜的死刑犯,乃是大英臣民的福气…请您不要太担心,玛丽女王一定是听信某些小人的谗言,才会…”艾德说着又想起那对母子的悲惨遭遇,喉咙一梗,又说不出话来。 伊莉莎白扶着床头柜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悲戚地看着窗外阴暗的夜空:“从玛丽登基以来的半个月,几乎每天都有新教徒要上刑场…玛丽上台前答应会宽容新教徒,然而称帝后却背弃誓言,滥杀无辜。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若是当年不是母亲贪图荣华富贵,一心要让父王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皇后离婚,若是父王没有贪图美色,为了离婚而跟罗马教廷断绝关系,若是母亲在成为皇后之后对玛丽好一点,玛丽也不至于如此暴戾血腥,大英的臣民也不至于遭殃…” 说着说着,伊莉莎白不禁觞然泪下,童年的不幸深深烙伤她的心,如今新教徒屡屡被害又与她的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实在让她无法不感慨命运的曲折坎坷。 艾德静静地看着窗边,伊莉莎白的身影与凄然的月光融为一体,幽幽的夜色笼罩着寂静的赫德福特,艾德还是第一次听到伊莉莎白公主流泪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压抑的啜泣,几分无奈,几分悲戚,剪不断理还乱的愁情,公主哀伤的背影,惹人怜惜。 一时间,与伊莉莎白相识的这一年时光的一幕幕浮现在艾德眼前,汉普顿宫中与伊莉莎白的尴尬初遇,公主府中伊莉莎白对自己的戏弄,伯顿街家中沐浴时稀里糊涂碰上男装的伊莉莎白,到后来在赫德福特莫名其妙地成为伊莉莎白的侍女,一切一切,似乎都发生地那么的意外,却又在难以名状的情理之中… 三岁丧母并被废黜公主身份,四岁被赶出王宫过着倍遭冷眼的日子,六岁重新回到汉普顿宫恢复身份,八岁再次被赶出伦敦,十五岁遭奸人陷害几乎丢掉性命,伊莉莎白的这二十年,几经沧桑,几经沉浮,让艾德无法不为其唏嘘,不为其动情……… 蓦地,艾德有一种冲动,她好像把窗边的身影轻轻揽进怀中,然后用温和的安慰,拭去伊莉莎白心中沉沉的伤痛…… 然而之前意外献出初吻的那一幕击醒了艾德,伊莉莎白那时警惕的眼神让艾德控制住了自己,她站起身,来到伊莉莎白身边,为伊莉莎白披上一件外套:“公主…入秋了,夜里站在窗边冷,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伊莉莎白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艾德,从明天开始,我要斋戒,我要为被玛丽和我母亲伤害过的无辜臣民祈祷,但愿上帝能让玛丽早日醒悟,放下屠刀,为大英臣民造福。” 艾德点点头,看着伊莉莎白眼中的哀色:“殿下,我陪您一起斋戒。” “你知道伦敦那个地方需要救济的百姓最多吗?比如老人,小孩,伤残的人?”伊莉莎白问。 “知道。” “明天开始,我和你一起种菜,以后吃不完的菜,我会托人送给这些人,所以今晚要麻烦你把这些地方的名字写下来,你也知道,玛丽和整个枢密院都忙着找新教徒算账,根本不顾百姓的生活,照这个情况下去,粮食的价格终有一天要比黄金还贵,所以咱们得把才送给那些没能力养活自己的人,否则终有一天,形式会一发不可收拾,到时,百姓日子会更苦!”伊莉莎白说着拿起桌上的纸和笔,交给艾德。 艾德心里一暖,相处多日,她早已知道伊莉莎白是个没有架子、喜欢微服私访的亲民公主,于是接过笔,谁知手依然发抖不止,笔又被抖掉了。 “还是很怕吗?”伊莉莎白心疼地牵起艾德不停地颤抖的手,“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要是我刚才捂着你的眼睛就好了…” 由于悲伤过度,伊莉莎白的手并不暖,然而艾德却觉得,被这样的手紧紧捂着,心里竟然好甜… 伊莉莎白看艾德没有回答,担心地捋着艾德额前的留海:“还是很怕,对不对?这样吧,今晚,我陪你睡,好吗?” “呯”一声,五个手指的红痕印上了简白皙的脸。 “放肆!你竟然敢这样拒绝朕!”玛丽捂着被简咬出血的嘴唇,恶狠狠地盯着被打得摔倒在地的简。 刚刚杀掉废黜自己母亲皇后地位的上一任坎伯雷大主教,玛丽本来心情不错,趁着夜色跑到伦敦塔要找简幽会,谁知进门刚要抱简,就被简甩开,玛丽知道简有情绪,但是却不信邪,一把摁住简亲上去,结果就被简狠狠咬破了嘴唇。 简不语,头也不抬地沉默着。 “你要朕不杀伊莉莎白,朕同意了;你坚持不皈依天主和罗马教皇,朕也同意了,你说,你到底还要朕怎么做?你要朕怎么做你才满意?”玛丽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问道。 “玛丽……放过那些无辜的教徒吧…还有,千万不要跟西班牙联姻,请你听听我的劝告吧…”简眼角挂着泪痕,咬着牙说。 “就为的这个?”玛丽皱着眉头,很是不快,“朕不喜欢你重复跟朕提让朕讨厌的事情。” “玛丽,从你登基到现在,几乎每天都在杀人,他们大部分都是无辜的百姓啊!求求你,听听我的话吧…”简泪流满面,抱着玛丽的腿哀声求道。 自从母亲阿拉贡的凯瑟琳皇后死于非命后,唯一能让玛丽心软的就是简的泪水,看到简哭得可怜兮兮的,玛丽的口气一下子柔和了许多:“起来,别跪着,有事慢慢说。” 简用袖子抹着泪水,坚持不肯起来:“玛丽,请你对臣民宽容一些吧…我知道你压抑了太久,可是滥杀无辜是要遭天谴的啊…上帝也不希望看到血腥的场面,若是你硬要臣民皈依教皇,可以用慢慢教化的方式,何必抓到就杀呢?还有…我真的不想要你嫁给菲利普王子…我好怕,那个男人会把你抢走,然后再毁了你的江山…你的子民也不会希望他们尊贵的女王嫁给一个外国人的……” “好好好,朕承认朕的方法是激进了些,以后就听你的,好不好?你不喜欢朕跟菲利普结婚,那朕就不结了,这样行吗?”玛丽柔和的用手轻抚简的脸。 “玛丽…请你一定要记着,你之所以能称帝,是民众给了你支持,所以若非大事,千万不要轻易对你的臣民动刑…我现在已经别无他求,只要你好好地过日子。” “傻瓜,”玛丽紧紧抱着简,“别哭了,你身体向来不好,别想太多,早点睡觉吧。对了,朕已经决定了,朕要把朕的寝室移到伦敦塔的皇家楼里,以后朕就能更多时间陪着你了,朕打算冬天的时候把你接到朕那里住,你再忍忍,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伦敦塔是一个城堡式的地方,其中有一部分是皇室的居所,但是由于伦敦塔血腥气太重,爱德华六世不喜欢住在这里,所以这个地方的皇室住所已经有点废弃了,玛丽已经计划把这里重新翻修,这个月,她除了签署新教徒的死刑令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精心设计她和简在伦敦塔的爱巢上。 简心中悲喜交集,熬了这么久,她和玛丽终于盼到了出头之日,然而未来她和玛丽真的会幸福吗?深深的忧愁让简眉头紧紧皱成一把。 “嘘…累死朕了!”玛丽一脸疲惫地走进汉普顿宫的英王寝室里。 “陛下回来啦,”皇家女管家苏珊迎了上来,“哎哟我的陛下,简小姐今晚把您折腾成这样啊?您日理万机,以后还是直接让人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接到宫里来见您吧?” 玛丽不快地瞪了苏珊一眼:“还说!真真气死朕了,本来今晚朕兴高采烈地,想把朕为我们俩未来的寝室的设计图给她看,谁知被她教训了一顿,末了朕还要拉下脸来哄她。朕看她没那么快肯消停,若是把她接到宫里来,她又闹的话,岂不给那些喜欢偷听朕房事的宫女笑话!” 苏珊这才发觉自己拍错了马屁,连忙打了自己一巴掌:“奴婢嘴贱,简小姐毕竟还太小,以后慢慢会理解陛下一片苦心的。” 玛丽眼波一转:“那倒是,朕害得骗她说不杀人,不嫁人了,才勉强把她哄住。简总是要朕不杀伊莉莎白,可伊莉莎白那死丫头跟她那荡妇母亲安妮·博林一样欠收拾,留着就是个祸害,爱德华没杀掉她,朕一定要杀掉她,不但要杀掉她,还要把她的母亲安妮·博林的头挖出来,跟那死丫头的头一起挂在伦敦城的城门上,让过路的人都瞧瞧,这对贱货母女的下场就是活着不安乐,死了还要死无全尸!”